2025年11月9日晚，南安普顿大学哲学教授、知名传记《维特根斯坦传：天才之为责任》的作者瑞·蒙克（Ray Monk）教授应邀做客浙江大学惟学文化大讲堂，于成均苑4幢100报告厅带来题为“我们时代的维特根斯坦”的精彩讲座。本次讲座由山西大学哲学学院江怡教授主持，浙江大学楼巍教授、北京师范大学代海强教授、中山大学译者徐斌共同参与对谈，与现场师生一同走进这位哲学天才的精神世界，探寻其思想与时代的深层联结。
一、主讲发言：时代浪潮中的思想坚守
蒙克教授首先以维特根斯坦所处的时代背景为切入点，梳理出其思想发展的清晰脉络。蒙克教授指出，19世纪末维也纳的文化氛围十分浓郁，音乐和文学在当时的文明中占据崇高的地位。出生于艺术之都维也纳的维特根斯坦，恰好身处科学崇拜与文化（音乐、文学、艺术）鼎盛的交汇点，这塑造了他对文化的“狂热推崇”。
然而，第一次世界大战对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，机械化战争展现了技术对人类精神的碾压，维特根斯坦深刻认识到，科技文明正在吞噬他所珍视的人文精神内核。在科学与人文精神相对立的背景下，维特根斯坦明确反对过度崇拜科技的倾向，强调人文精神才代表着更高层次的智慧和精神追求。
蒙克教授进一步阐释，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工作本质上是一种自我修炼，其“天才之为责任”包含逻辑和伦理两个维度：对清晰思考的渴望与对举止得体的渴望。他认为逻辑与伦理在根本上相通，哲学思考本身就是一种道德实践，真正的“天才”（genius）必须同时兼具这两方面的能力。
二、学者对谈：多维视角下的思想碰撞与深耕
在随后的对谈环节，几位专业领域的学者从不同角度深化了讨论，现场讨论氛围浓烈热烈而深入。
首先，山西大学江怡教授向蒙克教授提问，如何理解维特根斯坦在《逻辑哲学论》中用“梯子”的隐喻强调伦理、美学等无法用命题直接表述东西的重要性？蒙克教授给出跨文化视角的回应：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至今，中国学者和读者对《逻辑哲学论》中最后一个命题——“对于不可说的东西，我们必须保持沉默”的持续关注，彰显了该命题在东方文化语境中的强大生命力。这一现象的核心原因，或许是维特根斯坦的 “不可言说之物” 与中国传统思想中的 “道” 存在内在契合。
北京师范大学代海强教授紧接着追问，在承认《逻辑哲学论》包含“写出”的部分和“没写出”的部分的前提下，如何理解二者的关系？我们能在逻辑中找到绝对价值的必然性吗？蒙克教授回应，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中，逻辑与伦理始终具有统一性，这一哲学观贯穿其早晚期作品。无论前期还是后期，他都认为哲学的核心任务是“自我澄清”（working on self），因此清晰思考本身就是伦理目标，是对道德的追求。20世纪30年代，维特根斯坦在《哲学研究》即将出版之际写下诸多忏悔，正是对这一观点的亲身践行。
随后的第二轮对谈，浙江大学楼巍教授提出核心问题：维特根斯坦为何在当下依然重要？蒙克教授聚焦其独特的思想特质——拒绝妥协给出了回答。他谈到，维特根斯坦不仅对抗商业化与管理主义的时代潮流，更主动放弃巨额家产选择清贫生活，这种与主流文化相悖的生活选择，是对当代金钱崇拜的无声批判，也正是其思想价值的重要体现。
针对“维特根斯坦是否是‘天才’”这一疑问，蒙克教授认同其老师罗素的观点，即维特根斯坦是传统意义上天才的典范。同时他补充道：“即便不认同这一评判，我们也能清晰看到，他的思想始终被‘成为天才’的抱负（aspiration）所塑造。”
第三轮的对谈围绕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思想与人工智能展开。北京师范大学的代海强教授将话题引向前沿领域：“如果维特根斯坦还在世，会如何看待大语言模型（large language model）？”蒙克教授从维特根斯坦的音乐品味切入回应——他的音乐审美极为挑剔，认为后勃拉姆斯时代的音乐远不及贝多芬、舒伯特的作品。由此推断，尽管维特根斯坦早于人工智能兴起前离世，但对于机器接管一切的发展趋势，他大概率不会支持。
江怡教授随后追问维特根斯坦与艾伦・图灵（Alan Turing）的思想关联。蒙克教授首先肯定图灵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数字化理念对当代的深远影响，以数字音乐、数字书籍、数字图像等实例说明，数字化已渗透生活各方面，推动时代发生深刻变革。他进一步补充二者的核心观点差异：图灵与罗素均认为数学的本质是逻辑，用存在矛盾的逻辑体系建构数学会引发严重现实后果（如用矛盾数学理论建造桥梁可能导致坍塌）；而维特根斯坦则认为，桥梁的安全取决于物理学与工程实践，而非逻辑体系中的矛盾。也就是说，逻辑哲学中的矛盾不会导致现实中的桥梁坍塌，也不会误导他人，他始终在哲学层面探究逻辑的严谨性问题。
最后，代海强教授围绕“图灵测试”展开提问。蒙克教授先为现场师生科普：1950年图灵在《计算机器与智能》（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）一文中提出“机器能否思考”的核心问题，图灵测试的逻辑是“若机器能做出人类认定为智能的行为，就必须承认其具有智能”。但类似塞尔“中文屋”实验所揭示的，参与者无法区分回应来自人类还是机器，因此通过图灵测试判断智能归属，本质上仅有50%的正确率。蒙克教授强调，在思想内核上，维特根斯坦与图灵始终保持着各自的独立性。
三、互动思辨：从 AI 前沿到人生哲学的深度交流
在读者互动环节，瑞·蒙克教授围绕“大语言模型能否真正理解世界”、“维特根斯坦思想对当代社会生活的现实意义”、“维特根斯坦与歌德形态学的关联”、“为何选择撰写维特根斯坦传记”等多个问题，与现场同学展开充分交流。整场活动在热烈的思辨氛围中圆满落幕。
